第三十章

  开学第一天,她坐在阶梯教室里,听着导师讲解课程安排,耳边满是英语和其他各种语言的交谈声。她还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,尽管治疗后状态已经好了很多,但偶尔仍会感到无所适从。教授正在介绍这门课的助教,度炘炘手中的笔顿了一下,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。
  依旧是干净的白衬衫,配着深色休闲裤,鼻梁上的薄框眼镜衬得他气质温润儒雅。和在医院里那一身白大褂的样子不同,他现在多了一丝随性,他的目光扫过教室,最后落在角落里的度炘炘身上,愣了一下,随即唇角微微勾起,像是带着点意外的笑意。
  “大家好,我是Eric,中文名叫徐衡舟。是本校临床心理学研究生,今年担任这门课的助教之一。”他的声音温和有礼,带着不疾不徐的节奏,“如果大家在学习上有任何问题,欢迎来找我。”
  度炘炘盯着讲台上的人,一时间有些恍惚。她回忆起在医院见过这个男人好几次。这里的医生、护士大多是外国人,说着流利的英语,他们的声音专业而冷静,语调温和却始终带着距离感。她可以听懂他们在说什么,也能用英语正常交流,但无论如何,都像是隔了一层透明的玻璃,无法真正让她放松下来。
  可那一天,在她失控奔跑,被徐衡舟拦下后,她听到了熟悉的语言—中文。“小心!”那天徐衡舟看到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孩赤着脚,踉跄地跑过长廊。她的头发凌乱,双目惊恐,像是陷入了某种无法挣脱的噩梦。护士们在后面追赶,可她像惊弓之鸟一样拼命逃跑,脚步虚浮,随时都会摔倒。他几乎是本能地拦住了她说了句小心。
  女孩猛地撞上他的胸口,整个人瑟缩了一下,身体在颤抖。“别碰我…”她声音颤抖,像受惊的小兽。徐衡舟没有用力抓住她,只是低声道:“好,我不碰你。”
  护士赶了上来,想要强行把她带回病房,可徐衡舟却抬手拦了一下,示意大家别急。他蹲下身,与她平视,声音温和得像春日的微风:“别害怕,没有人会伤害你的,这里是医院。”他低沉温和的嗓音轻轻落在她耳边,仿佛带着某种让人安心的魔力。她怔了一下,怔怔地望着他,像是忽然抓住了一根浮木。徐衡舟递给她一杯护士拿来的温水:“喝点水,调整一下呼吸,好吗?”她接过水杯,捧在手心,眼神渐渐恢复了焦距。
  等她终于缓过来,护士把她带回病房,她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—那个拦住她的年轻医生,还站在那里,目送她离开。他是华人?他竟然会说中文?这个念头让她有些恍惚。
  他看着她的背影,若有所思。后来,他听主治医生说,度炘炘的病情正在缓慢好转,或许是她内心足够强大,或许是她终于下定决心与过去的自己告别。徐衡舟没有发表意见,只是偶尔,走过她的病房门口时,他会下意识地停顿片刻,透过门缝看一眼那个安静坐在窗边的女孩。他不知道她曾经历过什么,但他觉得这个女孩身上似乎有种特别的魅力。
  某天午后,医院的花园里,阳光透过树影,洒在长椅上。度炘炘坐在那里,捧着一本心理学的专业书,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。风轻轻吹过,带来花香,也吹乱了她垂落在耳侧的发丝。
  “你这样看书,字会飞走的。”有点耳熟的温和的声音在身侧响起,带着一丝笑意。度炘炘下意识地抬头,看见一个身穿白大褂的青年正站在她旁边,单手插在口袋里,微微侧着头看她。那天精神状态不好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清他的样子,她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。他有着干净清俊的五官,鼻梁上架着一副薄框眼镜,眉眼温润,像是午后酒落的阳光,让人莫名心安。
  她怔了一下,合上书,看着他:“你是?”“实习医生,严格来说还只是个学生。”他轻笑了一下,随意地在她旁边的长椅坐下,“不过,我不负责你的治疗。”她沉默地低头,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书皮。
  徐衡舟侧头看着她,笑意微敛,语气真诚:“刚刚只是觉得你状态不太好,想来搭句话而已。如果你不喜欢,我现在可以走。”度炘炘怔了怔,抿了抿唇:“随便你。”
  徐衡舟没再说话,只是静静地坐着,和她一起看着远处的花坛。阳光很暖,风也很轻,他的气息没有丝毫的压迫感,甚至让人有些安心。许久,她低声开口:“你刚才说字会飞走是什么意思?”
  “你刚刚的表情,像是在发呆,而不是在看书。”徐衡舟笑了笑,语调温柔,“所以我猜,你根本没在看字,而是让思绪飘远了。”度炘炘怔了一下,难得地轻轻勾了勾唇角:“你管得真宽。”
  “职业病。”徐衡舟摊了摊手,眼底带着浅淡的笑意,“但如果我的职业病,能让你稍微分心一下,不去想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事,那我觉得还挺值得。”度炘炘看着他,心里莫名生出一点异样的感觉。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温暖又真诚的人了,像春日里偶然闯入的一缕微风,不灼人,却能吹散心头的阴霾。
  他明明不是她的主治医生,甚至都没参与过她的治疗,但从那以后她却开始在医院的走廊里偶尔注意到他。每次听到他说中文,她都会忍不住偏头看过去,而每次当她在一群金发碧眼的医生之间看到他,总会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。
  已经下课十多分钟了,度炘炘还在座位上出神地发呆。“度炘炘?”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打断了她的回忆。她回头,看见徐衡舟正朝她走来,脸上是依然温和的笑容:“学妹,原来我们是同一个专业的。”
  她怔了一下, 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能点了点头:“嗯…”“适应得怎么样?”徐衡舟语气随意,却又带着几分关切,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,可以随时来找我。”她捏了捏手中的书本,尴尬地笑了笑:“好的,谢谢关心。”徐衡舟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自在,耸了耸肩,故作轻松地开口:“别紧张,我又不是你的医生,笑一个嘛!”
  度炘炘不知道徐衡舟哪来的那么多话,只是,他温和而真诚,让她很愿意听他说话。他陪着度炘炘在校园里熟悉环境,一路上看似毫无逻辑的闲聊,却让她逐渐放松了心情。
  傍晚的夕阳透过玻璃窗洒进餐厅,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中餐香气。度炘炘坐在桌前,看着桌上摆满的中式菜肴,心里涌上一股久违的温暖。
  “尝尝这个。”徐衡舟把一盘糖醋里脊推到她面前,“这家店的中餐味道很地道。”度炘炘低头夹起一块,放进嘴里,酸甜的味道刺激着味蕾,让她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。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稳地吃过一顿饭了。“谢谢你。”她轻声道。徐衡舟笑了笑,温和地看着她:“你之前在医院也吃不惯西餐吧?我看你每次饭点都吃得很少。”
  度炘炘微微一怔,没想到他竟然注意到了这些细节。她没有回答,而是转移话题:“你在医院实习,又是这门课的助教,平时应该挺忙的吧?”“还好。”徐衡舟随意地转动着手中的茶杯,语气轻松,“实习和助教的工作都是导师推荐的,想着以后可能会走学术方向,就顺便做了。”度炘炘点点头,内心却有些惊讶。她没想到,这个学长竟然还挺厉害的。
  “你呢?”徐衡舟突然看着她,语气带着几分认真,“让我猜猜?你学这个专业,是想学会自愈自救吗?”度炘炘神色微滞,手指紧了紧,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“你要这么理解也行。”她低声回答。徐衡舟看着她,像是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,但最终只是笑了笑,没有再追问。
  吃完饭后,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餐厅,夜晚的凉风吹散了午后的燥热。度炘炘刚走出几步,突然停下了脚步,目光怔怔地望向不远处的一条街道。在昏黄的路灯下,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,远远地望着她。度炘炘的呼吸猛地滞住,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。她站在原地,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个方向,心跳快得有些失控。
  可还不等她看清楚,那道高大的身影便在夜色中一闪而逝,消失在街道尽头。她怔怔地站在那里,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。那一瞬间,她几乎要冲上前去确认,可理智又死死按住了她的脚步。
  是他吗?是度濂淮吗?还是……只是她的错觉?
  “怎么了?”徐衡舟注意到她的异样,微微侧头,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但只看到空荡荡的街道。度炘炘回过神来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:“没什么…好像看到一个熟人。”
  “要去打招呼吗?”“…不用了。”她垂下眼睫,强迫自己移开视线,假装什么都没发生。徐衡舟没再多问,他温和地看了她一眼,轻声道:“走吧,我送你回去。”度炘炘点点头,却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条街道。可那里早已空无一人,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。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,还是——他真的来过。
  度濂淮站在不远处的暗巷里,手里夹着燃了一半的烟,目光阴沉地注视着那一幕。徐衡舟侧过身,轻声对度炘炘说了些什么,女孩微微点头,朝他摆了摆手,然后推门进了公寓楼。度濂淮盯着那扇缓缓合上的门,指尖微微收紧,烟快要燃尽,他却迟迟没有动作。直到看见徐衡舟转身离开,他才终于眯了眯眼,指尖轻轻一弹,将烟扔在了地上碾灭。
  度炘炘回到家,微微皱眉,从窗户望向夜色下的街道。刚才那一瞬间,她明明感觉到了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。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拿起手机和钥匙重新出门。心脏跳得有些快,她咬了咬下唇,顺着街边的路灯往前走去。街道上人不多,偶尔有行人从她身旁经过,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在人群中扫视。
  度炘炘的脚步突然顿住,余光里,街对面的那个巷子口,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。她的心脏猛地一紧,来不及多想,几乎是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追了过去,鞋跟踩在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声响,手指紧紧攥着衣角,像是怕自己突然清醒,发现这一切只是幻觉。
  可她追过去时,那里却空荡荡的,只有几片落叶随风飘起,夜色沉沉,像是将所有人都吞噬了。她四下张望,眼神有些慌乱,焦急地寻找着那个男人的踪影。可是,无论她怎么寻找,都找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。
  她失落地看向马路,时不时有车呼啸而过。她突然深吸一口气,朝着马路中央走去。车流汹涌,呼啸而过的灯光照亮了她微微仰起的脸庞,她的眼神有些空茫,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正处在危险之中,只是不甘心地四处张望,想找到那个她以为出现过的身影。
  度濂淮的心狠狠揪紧,几乎是下意识地从暗处冲了出去!一辆车急刹,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,距离度炘炘不过半米。她被刺眼的车灯晃得一怔,正要后退,却猛地被人一把拉住手腕,强行拽回了人行道上。
  “你找死吗?!”熟悉的嗓音带着隐忍的怒意在耳畔炸开,她整个人撞入一个慌乱的怀抱,鼻尖萦绕着记忆中熟悉的气息。度炘炘愣住了,缓缓抬头,正好对上度濂淮阴沉到极致的眼眸。
  是他……真的,是他。
  度濂淮狠狠攥紧她的手腕,指尖几乎要嵌进她的肌肤里,怒意与恐惧交织,让他根本无法冷静。“你疯了吗?还是病没好就出院了?!”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,压抑着某种情绪,“你在找我?”
  度炘炘怔怔地看着他,嘴唇轻轻颤抖,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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