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前位置:PO18文学>书库>玄幻奇幻>真相> 庙会

庙会

  湿热的六月天,在台南的玄庆宫大厅,宫主廖全正一一为五位青年行开脸仪式。
  「帅不帅!兇不兇?」
  「猴死小孩,讲过多少次了开脸不要讲话!脸画歪,神明不愿降驾是你自己的事!」
  「小力一点啦爸……把我打晕了,等等要怎么出阵?」
  正与旁人炫耀脸上花纹的廖大宣摸了摸挨打的头顶,小声的抱怨着,看得在一旁打扫神桌的张晋忍不住噗哧一笑。
  「阿晋,你也别笑。地板扫完后把符纸与线香拿给我,时间快到了,我要请神了。」
  「阿全呀,年轻人开脸了哦!哎呀,真威风!快,我赶快帮你们照一张……。」
  「光哥,不用啦!等等就要出阵了,要拍回来再拍。」就在廖全画下最后一笔时,已退休的乩身光哥正从容进门。
  「哈哈哈!去跟回都要拍啦!」
  「光哥,你就别开玩笑了,耽误了时辰就真的不好了。」
  「年轻人们第一次出阵很珍贵的,我相信神明们不会太计较啦。」
  在光哥的软磨硬泡下,廖全望了一眼神像后轻吐一口气。
  「阿全,你笑就好。要不然年轻人每个开脸后都兇得要吃人似的。」
  乩身们挪动着身子,在光哥的指引下,随着廖全硬挤出一抹不自然的微笑,一张出阵照完成。
  「咦?你在那躲着干麻呢?也进来拍呀。」正当大伙准备离位时,光哥馀光瞥见了缩着身子的张晋。
  「我就不用了吧,我没有要出阵。」
  「别囉嗦了,快过来。」张晋看着对着自己招手的廖全便不敢再多推辞,放下手中的扫帚迅速入镜。
  「好了,那我不打扰你们了。年轻人们,玄庆宫的威名就交给你们打响了,祝你们出阵顺利!」
  「光哥,等等你会跟队吧?」
  「哈哈!那是当然,虽然我已经退休了,但我的心还是跟着玄庆宫的,怎么可能不跟呢?」
  廖全右手拿着燃烧中的符令,从廖大宣开始依序为乩身们施咒。
  「拜请前坛诸大将,威名显现大将军,吾奉玉皇上帝敕,降落凡间救生民……。」
  「弟弟,你叫张出对吧?」
  「光哥,我是张晋。」
  肩膀被拍了一下,使听着催眠曲般低沉唸咒声的张晋抽离恍神状态。
  「啊?抱歉……因为你比较不爱说话让我比较没印象,不像人家大宣那样活泼嗓门又大。」
  「没关係。」
  「上次跟人家起衝突的伤还好吗?」
  「已经好得差不多了,谢谢光哥的关心。」瘀青处因光哥无意的拍打而闷痛着,轻揉着肩膀张晋故作镇定,回忆起当时的情况。
  午后的间暇时光,玄庆堂的年轻人悠间地逛着街,张晋毫无怨言地当个随行的跟班,负责提着所有人的随身物品,默默走在最后。
  「阿晋吶,别说我们都欺负你呦。这是在训练你的体能,哪天等你开窍了就能跟我们玄庆五虎将一样跳阵了,到时候你才有体能基础接下这个大任呀!」
  「宣哥,你还真会说!那你身为五虎中的老大,应该更要锻练吧?」
  「你少多嘴……曾凯翔管好你弟啦!」廖大宣转头瞪了一眼说话的曾凯浩,作势挥手,看着眼前打闹的几人,张晋抹了抹差点渗进眼里的汗珠,苦笑着。
  「廖大宣!你好大的胆子,敢调戏我妹妹!」
  「哥,你又做了什么事了?」队伍末端的黄志成以及廖心两人随着张晋头猛一转,是玄庆宫隔壁广恩宫的八家将陈广成,正气冲冲地指着一行人大骂。
  「我又没做什么,只是带她去逛个街而已呀。」
  「什么狗屁逛街!你还好意思狡辩?」
  「咦?不是吗……啊!抱歉,我记错了,那是别的女生。」
  「你这个无赖,除了我妹以外你还糟蹋了多少女生?」
  「别说得那么难听呀……而且要你管啊?自己不会把妹就不要忌妒我呀!」
  「你不要这么自我感觉良好,很让人不爽,再说我的妹妹我还不能管吗?」
  「哦!我想起来了,那天我只是约你妹去跑山而已呀?」
  「老实说,你带她跑了几次了?」
  「嗯……七八次有了吧?而且就算她不说,我也猜得出你们广恩宫平时应该没什么娱乐可言。」
  「你说什么?」廖大宣边舔着冰淇淋边摇着头,像个检讨学生的教师一样,盯着傻眼的陈广成。
  「人家一定是在你们那边都没人逗她开心太无聊,不然就是老子长太帅,才愿意跟我出来放风这么多次啊。」
  「胡说八道!」陈广成气得拳头紧握。
  「而且我每次都飆到时速八、九十哦!后座的她每次都紧张得把我抱紧紧,真可爱呢嘻嘻嘻……。」
  「廖大宣!你不要得寸进尺!要是哪天伤到她一根毛,我一定把你拉去填海!」看着廖大宣紧抱着曾凯翔开玩笑的样子,陈广成再也忍不住,大步衝向一行人。
  「大家快溜喔!被抓到稳死的。」见情况不对,廖大宣直接将吃到一半的冰淇淋往直奔而来的陈广成砸去。
  「哇!哥你是标枪选手是不是?」曾姓兄弟看着右眼黏着甜筒的陈广成,异口同声惊叹着。
  「你们死定了!」陈广成愤怒地巴掉甜筒后拨了通电话,五分鐘后巷弄充斥着鞭炮般吵杂的机车排气声,一行人除了张晋外,早已跑得无影无踪。
  「老大,只逮到一个。」张晋因为驼着大包小包而影响了行动,被四辆机车包围。
  「哼哼哼!小跟班,你老大们丢下你了呢!」陈广成发出坏笑,步步进逼。
  「跟我没关係,放我走吧!」
  「哈哈哈!如果跟你没关係的话,为什么要跑呢?做贼心虚呀?」
  「废话这么多干麻?这个直接处理了啦!」帮手们催着油门起鬨着,难闻的废气、恼人的排气声、加上排山倒海而来的粗言秽语使张晋心跳加速着。
  「哇!还想逃?门都没有!」拚着最后一丝希望,张晋朝着机车缝隙撞去,结果直接被两辆车生生夹紧,动弹不得。
  「小跟班,这么久都没等到你的救兵呢!劝你还是别做无谓挣扎了。」
  「对啦,对啦。虽然抓不到大宣只逮到你,但我心中那股秽气还是得出呀!你就当个代罪羔羊吧。」
  「不要这样啦……。」
  「你放心,因为错不在你,我们也不会玩得太超过,你还是可以走回玄庆宫啦!」拍了拍张晋的头,陈广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。
  「兄弟们,今天要几罚?」
  「他看起来是隻弱鸡,一脸衰样的真可怜,给他两罚好了。」
  「怎么可以这么轻松呢?砸老大眼睛要四罚啦!」
  「折衷一点啦!三罚……。」
  张晋听着如竞标喊价般的提议声一头雾水。
  「停!决定了,三罚。」随着陈广成高举手比着三,张晋被两人压制,脸紧贴着地面。
  「第一罚:『毒气室。』」话音刚落,机车随即发动。头顶离排气孔不到十公分的张晋随即被呛得眼泪直流。
  「好臭……好难受……饶了我吧……。」张晋努力地抬起头,发现压制自己的两人竟带起了特製的面具以及护目镜。
  「才第一罚而已呢!给我撑住呀!」
  「喂,让他靠近一点啦!离那么远哪闻的到?」早已离得老远的陈广成扯着嗓门吆喝着。
  「可是老大,他感觉快不行了。」负责压制的其中一人拍了拍张晋的脸颊说着。
  「嘖!好啦!真是扫兴……。」陈广成不耐烦地挥挥手,第二罚开始。
  「第二罚:『愚公移山。』」
  「这又是什么啦……。」张晋努力吸着新鲜空气,无奈废气的恶臭过于强烈,久久不散。
  「你等等要把机车来回移动,给你的时限会随着每趟的结束固定缩短。」
  「那为什么要计时?」
  「哼,还敢问那么多?想死吗?等到第三罚你就知道了。」
  计时开始,张晋拖着机车在间隔十五公尺的两处来回奔跑。
  「加油啊愚公!超过一秒鐘囉!」
  「超过五秒鐘!」
  「十秒鐘……。」
  湿透的汗衫透着消瘦的身型,随着体力的下滑,超过的秒数飞速增加。张晋上气不接下气,步伐与呼吸也越来越散乱。
  「老大,他好像……」
  「怎么啦?你还担心他什么呀?就说我会看情况掌握分寸。」陈广成叼着菸,不耐烦地说着。
  「没啦……他感觉快摔倒了,我是担心我的车会不会被他摔了。」
  「别想这些有的没的,没事的。」
  「啊啊啊啊!你他妈的!」
  「先忍忍,我们还有最后的第三罚。」话才说完,匡噹一声张晋踉蹌跌跤,机车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,车主抱着粗口,刚想衝上前打人却被陈广成拦住。
  「第二罚结束!」
  「终于!」张晋扶起了机车,喘了一大口气。
  「小跟班,高兴不?最后一罚了哦!」
  「手下留情吧……。」
  「哼,我公事公办。第三罚:『吃汉堡。』你刚刚每趟加起来总共超过了一百秒,然后超过一秒要挨一拳。」
  「什么!」想到有一百拳要落在身上,张晋险些昏厥。
  「差点漏了一件事,你刚刚摔了大胖的车。大胖,你去量量刮痕的长度。」
  「二十公分!你这他妈的瘦皮猴!」车主大胖摸着白色刮痕,心疼地叫着。
  「好,那就再加二十秒,所以是一百二十拳。」
  「哇哈哈!一百二!小子,你准备汉堡吃到饱囉!」张狂的咆啸与欢呼声此起彼落。
  「又逃?第二次了喔!想也知道逃不出去了,还那么不认命。」惧怕着第三罚的伤害,张晋全豁出去,将身上的大包小包往上前拦截的人砸去。
  「砰!」枪声响起,张晋紧按着肩膀全身发抖痛苦倒地。
  「哼,谁叫你这隻瘦皮猴那么不老实,硬逼我用瓦斯枪。好吧,既然你那么顽强,那我们就送你一顿粗饱。」随着陈广成吹了吹枪管口,一声令下,无数拳脚暴风般落在了张晋身上。
  「老大,好像快超过一百下了。」
  大伙看着陈广成的手势停下动作,杂乱的脚印遍佈张晋的身上以及散落一地的包包。
  「好,大胖换你上场了,尽情復仇吧!」
  「我好不容易努力打工买的车!就这样被你破坏……你死定了臭猴子!」眾人让出了一条路后张晋被架起身子,大胖看了机车壳上的刮痕一眼后瞪着大眼助跑而来。
  「衝啊!大胖,快!撞死他。」看着肥大的身躯衝来,张晋顿时觉得自己是块人肉斗牛布,赶紧忍着剧烈的酸痛感扭动四肢拼命挣扎着。
  「噗噗!呜呜呜!呕呕呕呕!」
  「你竟然吐在我身上!」
  头顶直直撞入肚子,被张晋呕出的酸水喷到的大胖气急败坏,索性不给反应时间,抡起拳头朝眼前的皮包骨接连猛灌。
  「肝脏拳!脾脏拳!胃酸拳!」
  「肾脏拳!胆囊拳!胰脏拳……。」
  大胖装模作样地摆出功夫电影常用姿势,唸着奇怪的招式。巨大的衝击力招呼着五脏六腑,使张晋吐得眼泪直飆。
  「大胖拳下留人呀!再打下去胃都吐出来啦!」随着越来越多拳击中张晋,喷在大胖身上的酸水也越来越多,使这位「机车復仇者」的怒气不减反增,形成了奇怪的循环。
  「呼呼呼……你这隻该死的瘦皮猴,要不赔钱,要不就好好接受我的汉堡套餐!」
  大胖此时已力不从心,空有怒气的挥拳力道锐减了大半,不过五分鐘就瘫坐在地。
  「还有汉堡要请他吃吗?」
  「呼呼……好累……啊不是!老大,我看他一脸快往生,就到此为止吧?」大胖胡乱找了个理由,掩饰自己的疲惫。
  「嘖嘖,你身上怎么有股臭酸味?几天没洗澡了呀?」
  「大哥,你就别再调侃我了。没看到我只要揍一拳他就吐在我身上吗?就算他再怎么欠扁我也变得不太想打了。」
  「哈哈哈哈!」看着大胖揉着发红指关节的委屈样,陈广成笑开了怀。
  「呜!咳咳咳咳!」
  「小跟班,汉堡吃到吐了呀?这盛情款待可不是每次都有呢!你看花了我多少人力?」安慰完大胖后,陈广成摇了摇成大字形躺在路面的张晋。
  「放……我……走……。」
  「哈哈哈,当然了,这些钱给你去看医生吧!还有算我多嘴,你也去练个身体吧?我们今天看你可怜,已经收手很多了。」
  「……。」对于这听了不下千百遍的建议,张晋闭上眼睛不愿多说。
  「另外,你眼睛也擦亮点吧!廖大宣那傢伙真的有把你当一份子吗?跟班被打成这个样子连个屁都没放,真是可悲呀。」
  丢下了句嘲讽,陈广成採灭了菸头后上了车,随着帮手们催着油门呼啸而去。
  「包包怎么脏了?下次要保护好啊。」
  抽离了难堪的回忆,比起被玩弄以及吃了一顿胖揍,更令旗心寒的是当拖着疼痛的躯体走回玄庆宫时,廖大宣令人鼻酸的反应。
  「因为我不像你们那样爱玩、爱衝,所以终究融入不了吗?」看着前方双眼紧闭,等候宫主请神降灵的玄庆五虎,张晋一阵悵然。
  「钦赐法宝带灵符,飞云走马到坛前;吞精食鬼人钦復,穿山破洞掌妖精。」
  增将军的乩身曾姓兄弟手臂随着咒语开始发抖,身上的「枷锁」、「虎牌」以及「手銬」等法器相互摩擦着。
  「移山倒海展神威,吞刀吐剑斩邪魔;三头六臂献真身,七宝莲花哪吒人。」
  引路童子的乩身廖心将手中的大葫芦高举着,裊裊白烟飘过与大葫芦口交叠,如同葫芦倒出的仙酒,喀擦一声,神奇画面被光哥用相机捕捉。
  「走马射剑如雷电,轮刀舞剑斩祸根;东行西游排兵阵,南征北讨助神兵。」
  虎爷的乩身黄志成下唇翘得老高,鼻息急促又粗重,双手平捧着虎头铡。
  「分阵怖阵旛世界,飞符咒水化万身;腾云驾雾上半天,步罡踏斗到坛前……。」
  「诸员官将闻吾请,齐到坛前展威能;弟子一心专拜请,前坛大将降临来……。」
  损将军廖大宣挺着胸膛,随着三綑符咒被塞入头饰里嘴皮一跳,眼睛瞪得老大。
  所有官将首以廖全为中心围成了一圈,空气愈发燥热。
  「还是就因为我是捡来的弃婴,所以始终当我是外人吗!」
  「神兵火急如律令!」张晋沉思甚深,不经意地将心里话脱口而出。与此同时宫主廖全大喝一声,眾将首虎驱一震,随之起身。
  「廖心!怎么会这样?」倒地声响引起眾人注意,廖心整个人笔直地后仰倒地,葫芦坠地的声响无比沉闷,也因葫芦的隔挡免去了后脑坠地的危险。
  「神明保佑!神明保佑……后脑没遭殃是不幸中的大幸……。」
  「难道是我说错话了?」看着扶起廖心,嘴里念念有词的光哥。张晋一方面庆幸着自己的音量被廖全的大喝声压过;一方面则因罪恶感带来不安。
  「好烫!这一定是犯了禁忌,等出阵完一定要好好问个清楚。」廖全摸着廖心发烫的额头。儘管表现着不悦,看着自己小儿子的眼神充满藏不住的心疼,这一幕令一旁的张晋缓缓低下头。
  「阿全呀!这该如何是好?」
  「嘖……。」
  「那不然,我来顶一下好了?」
  「不行,你已经退休了,更何况你跟童子又无缘。」
  「那不然还有谁啦!对了,阿通呢?」
  「人家是『阴阳司官』啦,等等才要来。」
  「这样喔……你等等又要去准备办桌的东西,代志大条了啦!啊对了,跟隔壁的广恩宫借一下年轻人呀!」
  「我们的年轻人跟那边关係不好。」
  眼看时间一点一滴流逝,两老抓着稀疏的白发苦苦思索解套方法,同样紧张的还有已经开脸的将首们。
  「阿晋。」
  「唔?原来还是被听到了……。」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吓到,张晋鸡皮疙瘩直冒,缓缓地抬起头。
  「你来代替他。」
  「咦?」
  「怀疑什么?就你来。」
  「阿全,人家没那个经验,也没那个体质。硬凑也不是办法,你就脸皮厚一点跟广恩宫求助啦!」
  「不需要,我决定了。」
  廖全拉着张晋,作了简单的护身仪式后吩咐了出阵的注意事项。
  「唔……我头有点晕,身体也重重的!」
  「就是因为你是门外汉,我才要施比较重的咒帮你护身,所以有反应很正常的。阿晋,等等就照我跟你说的那样做,我已经把步法简化到不能再简单了,能记住吗?」
  「我……能。」面对廖全坚定的视线,张晋只能勉强答应。
  「好了,时间到了,大家加油。」
  规律的锣鼓声响起,玄庆宫里外挤满了信眾,随着廖大宣昂首阔步走向阴阳司官接过令旗后,廖大宣与阿光两人急忙驱散庙口的人潮,以便将首们出阵。
  「一二三……一二三……。」张晋唸着方才宫主一再叮嚀的口诀,跟着乐队的节奏踏步。
  「你有没有觉得,今天的童子比较高一点?」
  「对呀!但我听说童子是廖宫主的小儿子,不可能被换掉吧?」
  「乩身怎么可能被随便换来换去,太危险了。」
  「我当然知道,可见年轻人长身体都跟灌气球一样啊!嘖嘖……。」本就紧张的张晋发现旁人如此注意自己,冷汗直流。
  「这边是公民记者阿民,现在转播的正是台南有名的玄庆宫官将首全体出巡!廖宫主,请问您办这活动有无领任何的补助?」
  廖全摇了摇头。
  「那么每办一场出阵所耗费的人力、物资应该不少吧?既然没有任何的资助,为什么还要继续办呢?从现实面来讲可说是吃力不讨好呢!」
  「问这什么问题啦?当然是凭着一颗为神明服务的热心啊!」
  「这位仁兄是?我只是好奇人家宫庙的状况,没必要这么敏感吧?」记者被酸了一句,急忙将镜头转向发言者。
  「哪里敏感?根本就是你发问不经大脑,就是因为有你这种思想的人太多了,民俗活动才会慢慢的走味!」
  「我当然知道敬神的重要;也知道有的宫庙很善良,不愿计较这么多。但难道不能好奇?不能了解一下廖宫主的想法吗?」
  「少在那边包装了!给我滚出这神圣的活动!」
  「这位先生!注意一下你的言词……。」
  「有必要这么火爆吗?」张晋看着摄像头被拍掉的记者与人推挤后急忙逃离的样子,嘀咕了一句。
  「咦?刚刚童子是不是开口了?」
  「啊!完了……。」张晋意识到自己犯了开口大忌后急忙扫视四周,没出意外看到了廖全铁青的脸孔。
  「呼呼呼!终于逃离那个奇怪的路人甲了。来拍拍将首们的特写!」记者忍者般在人群中四处穿梭躲避,一见情势好转便鑽出人潮。
  「首先,是引路童子。来,比个ya呀……哇!他还真的比了呢!我只是开个玩笑,想不到还能得到出阵时,乩身们的赏脸!谢啦!童子哥。」
  张晋平时乖顺、不擅拒绝的个性此刻造成了失误,记者又惊又喜地对着照片大叫,引来了人群。
  凑热闹效应影响下,围着记者的人越来越多。每个人都对这张行阵中的「神将比ya图」议论纷纷。
  「糟了!这下真的糟了!」
  「天啊!阿晋,你就不要被阿全看到,不然回去铁定有你一顿好受的。」一听是光哥的声音,张晋心量了大半,一个踉蹌踏出了错误的步伐,犯错的第一反应便是四处搜寻廖全的身影。
  「廖宫主,你们的官将首还真是有趣,也好亲民呀!你看,这是我刚刚照的。」四目相交,张晋发现被记者缠上的廖全,拿着摄像机的手正阵阵发抖。
  「匡噹。」张晋紧张到极点,葫芦脱手而出。
  「靠夭!烂泥扶不上墙!」
  儘管周遭的锣鼓声炸耳,愤怒的粗口仍从廖全口中掠过一张张面露尷尬的脸庞,抵达张晋耳中;儘管气温受烈日的影响被炒得老高,张晋的心早已全然凉透。
  「那个……廖宫主,我还有要拍摄的特写,先不打扰囉。」抢过了邻近被捏爆边缘的摄像机,记者再度隐身人潮。
  「阿晋,别再想了,皮绷紧一点,马上就要净路口了。」不知何时走到身边的光哥说完后还是忍不住无奈,将手往前额一拍。
  「看来今天有人要倒大楣了。」
  「唉!这样让我更加怀疑那位引路童子究竟是不是换人了,感觉功底不够、定力更不够。」
  「是呀,掉了装备、乱踏步、乱比动作,该犯的禁忌都犯了。」
  「嘖嘖!神明要打屁屁囉……。」
  「为什么要选我?为什么不厚着脸皮去借人替补?你觉得面子重要,但我的脸皮更薄呀。」
  听着间言间语,看重他人想法的张晋泪水于眼窝打转着。
  「为什么总是我受气?为什么是我……。」陷入羞耻感的张晋死盯着地面,不让他人发觉摇摇欲坠的热泪。
  禁不住因步伐而不断摇晃的脸庞,两滴热泪砸向发烫的柏油路,不过十秒便蒸发无踪。
  阵式行进间,损将军廖大宣抢尽了风采,被左右两侧的增将军护卫着,踏步、摆头,身上尽是法器反射的日光,殿后的虎爷拿着旗子,轻轻拂过蜷缩于路中,等待去除晦气的民眾。
  「逼--逼逼!」警察吹着哨维护着交通,清场后除了引路童子外,官将首们围着路口各据一点。
  「噹!」锣声一响,四位官将首三步一望,争着怒目瞪向路口交会处,不远处记者正採访着两位民眾。
  「这地方几乎每月至少会发生一起事故。」
  「没记错的话,最近一次好像是机车与汽车的擦撞吧?据说双方到最后一刻油门都踩到底呢……事后还说当时是踩煞车,但警方救人时却发现两人脚都卡在油门。」
  「那个没出人命倒是还好,把人撞得身首分离才恐怖吧……。」
  「嘖嘖!这个我就没听过了,不过既然闹得这么大,新闻怎么没播呢?真奇怪。」
  「这你就有所不知了,因为那场意外发生距今也二十多年了,我那时只是个刚放学的学生,却刚好看到那悽惨的画面。」
  「那……有没有人知道那颗与身体分家的头,最后滚到了哪呢?」
  「我想想,嗯……。」闭上眼思索片刻再次睁眼时民眾望着记者脸色尷尬
  「你在犹豫什么?快说呀!」
  「当初那像台车就像开瓶器,直接将那人的头酒瓶般从身体掀开,在空中停了一秒,落地后滚呀滚,就停在……。」
  「到底停在哪里?而且不要用那么奇怪的形容词啦!被你一讲之后对喝酒都有阴影了!」
  「没关係啦,这位先生也蛮厉害的呀,形容得很生动。」记者打着圆场。
  「那颗头滚到记者先生站的地方,然后一粒眼珠……滚到你脚那里。」
  「啊啊啊啊啊啊--。」随着民眾的惊叫,前一秒还笑脸迎人的记者双脚一软,摄影机差点提早退休。
  「喂!都二十年过去了,麻烦你该忘的事就赶快忘记好不好?真没意思!」
  「这我有什么办法?对于当时还上高中的我,遇上那奇葩画面根本是心灵重创了,直到现在我还会做恶梦呢!」
  「真够邪门……。」
  民眾哀怨地疯狂检查鞋底,朝地上吐了口唾沫。
  「是呀,而且出事点总是在这路口交会处中心,真不知道是不是埋了脏东西在下面,有够毛的。嘖嘖!讲得我大热天都起鸡皮疙瘩了。」
  「呸呸呸!不要乱讲话!神明还在呢。」
  「哈哈哈!很好!很好。还知道不要乱讲话,刚刚说作恶梦的,好不容易遇到官将首们出巡,去找虎爷祛袪晦气呀?」三人寻声望去,是方才与记者发生衝突的民眾。
  「可是人家还在忙。」
  「没看到引路童子在休息吗?去找他吧!不然一会儿又没机会了。」
  民眾们道了谢离开现场,徒留脸色难看的记者。
  「起码人家懂得尊重,不像某人讲话都不经大脑的。」
  「真是冤家路窄。」记者眼看仇家准备朝自己动手,赶紧溜之大吉。
  锣声越来越紧凑,两位增将军跳进路口交会处,每踏一步便将手中的法器用力一晃,同一时间舞动两根吓人的獠牙。
  指法一捏,损将军衝进阵中。左手的黑令旗与右手的三叉枪交互挥舞,两样威力最强的法器吸满了正午的阳光,成为全场焦点,除尽一切阴邪秽物。
  殿后的虎爷拿着虎头铡,围着三位官将首踏步,金黄色的虎皮衣装加上灵动的身法,宛如猛虎镇场。
  「好呀!好呀!玄庆宫的子弟就是该这么威风。嘶……啊!好个台湾味呀!还是熟悉的味道最对味啦!哈哈哈哈……。」光哥看得差不多后抢过控场人员的麦克风,满意地大声讚美,顺势吸了一口充满烟硝味的湿热空气。民眾也被热情的光哥带动,不吝惜给予掌声。
  「对不起打扰了,那个……可以帮我们净身吗?」
  一旁休息的张晋看着民眾走来赶忙跳起身。
  「啊啊啊!对不起,我们是想说趁你不忙的时候来求助的,不要生气呀!」见张晋动作之大,民眾吓得急忙解释。
  「可是宫主没有教我有关净身的环节呀!」示意两人蹲下,同样急于解释的还有张晋,碍于禁忌只能勉强比手画脚。
  「算了,做个样子也好。」心一横,张晋拿起葫芦,往两位民眾头上盖印章般一压。
  「咦?」
  「怎么了?」
  「好想怪怪的。」
  「怎么说?」
  「去年我有给童子净过身,但感觉不是这样做。」
  「啊啊啊!救命哦……吓死人了!」
  听着两人的窃窃私语,张晋心跳漏了一拍,情急之下把脸往两人一凑。看着一张大花脸突然出现眼前,儘管没有獠牙,下弯的嘴角彩绘仍严肃无比,吓得怀着质疑心态的民眾们一身冷汗。
  「不要乱说话啦!可能人家的仪式有稍微调整了吧?只是我们不懂。」
  「啊!对对对,算我多嘴。童子大人,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,原谅我们的无知。」
  见两人不再多做猜想,「盖完印章」后的张晋再次举起葫芦,用底部不停摩擦着两人头顶。
  「还好大家都对神明很敬畏,我才可以不用担心这么多。」边磨蹭着头顶,张晋一方面庆幸自己的做法没被进一步质疑;另一方面则犹豫着要不要再捏造下一个净身动作。
  「那个,童子大人,队伍好像有点远了……。」
  被提醒的张晋一转头,看着离场的官将首心一惊。回头才发现民眾的头发已被自己用得杂乱不堪,眼镜也被葫芦撞到地上,葫芦则沾满了汗水。
  「好痛呀!这次怎么跪那么久?」
  「别说了,小心被听到。人家还贴心地帮你戴眼镜呢!噗噗噗!」
  「这你也可以笑?笑点在哪?」
  「因为那画面发生在青春校园剧还说的上甜蜜,但放在刚刚的场面实在是……哈哈哈哈!」
  「你再给我笑一次试看看!小心那位身首异处的往生者来找你!」
  看着走远的中年男子们的幼稚举动,张晋叹了口气跟上队伍,沿途感受着不论男女老幼投射而来的敬畏眼神,心中有种满足感。
  「好难受!好想哭……。」一脚刚踏进时官将首们刚净完的路口,一股极其强烈的心酸感涌上心头吓到了张晋,下一秒腿莫名麻了起来。
  「阿晋!不好!」殿后的光哥见情势不妙连忙衝过来,拿起大鞭子朝张晋脚边用力一劈。
  「咳咳咳!」咳了几口气,张晋大腿恢復知觉,吓得衝出路口。
  「待在这里看什么?还不赶快跟上!」
  「光哥……。」椎心的辛酸令张晋深感畏惧。
  「没事的,不要怕,赶快跟上就好。」看着张晋眼中紧憋的泪水,光哥只是试着藉由催促其转移注意力,避免当眾崩溃。
  鞭炮声与毒辣的阳光依旧长伴身旁,逐渐驱散了方才吓人的心酸感。
  「我刚刚是被卡到了吗?为什么会是我呢?明明刚才在跳阵的人离路口最近,更是待最久的,为什么他们就没事?」
  南台湾的天候加上方才所受的惊吓,张晋身上早已布满冷汗,脸上的白色顏料渐渐流失。
  「反正一定是我跟神明无缘,得不到护佑,所以脏东西发现我最好欺负就找上门了,一定是这样啦!」
  官将首出阵,一切热闹无比。对比起现场数以百计的笑脸,一想到晦气的事只有自己遇上的张晋心中满是抱怨,强大的恐惧感让他忘记了同样不幸,现在仍处于昏迷状态的廖心。
  「喂!搞什么东西呀?为什么会有人挡在我们的出巡道路上啊?」循声望去,在官将首面前,一位留着眉上瓜皮瀏海的青年正指着廖大宣吼着。
  「你谁啊?不知道闯阵是大忌吗?」
  「哇……损将军开口说话了呢!」
  「廖大宣,你这猪脑袋!开什么口……。」
  「阿全,算了啦!虽然这么说也不太好,但该除的煞都除了,应该是不太会出事啦!」
  「话可不能这样说,开口了无形就知道是人扮的,被缠上事情就大条了。」
  廖全见年轻人犯了禁忌急红了脸,张晋在上前呛声的青年背后看到了八位脸上画着脸谱的人,踏着有别于官将首的步伐,跟在后头的随行人员衣服上的广恩宫三字解答了来者身分。
  「你们玄庆宫很大牌吗?挡道就算了,还擅自处理了我们广恩宫要净的路口,怎么样?是看不起我们广恩宫?还是故意把事情都揽走,以便自己耍威风啊!」
  「感觉气氛不太对呀……好像要打架了?」
  「馀兴节目来囉!我每年最期待这个了,广恩跟玄庆从我把爸年轻时就是这样,每遇必打。」
  随着不嫌事多的民眾在一旁起鬨,双方各自踏步,行阵间多次彼此碰撞。
  「你怎样?」
  「你又是怎样!」
  碰撞的次数越多,力道也随之增强,年轻人们开始挥动随身的法器,一时间眾人的眼里满是锋利法器所反射的寒芒。
  「哈哈,恼羞成怒啦?我看你是发现撞不赢我,才想耍阴招动法器的吧?没想到广恩的都那么沉不住气。」
  两团人中斗最兇的便是陈广成以及廖大宣,身上已因对方的法器挥砍出现了数条细长的小血痕。
  「你才是最可笑的,最爱出风头却连自己的小弟都管不好。」
  「小弟?谁呀?」
  「哼,还谁!那天被你们当行李拖运的那位呀!原来他可怜到被你遗忘囉?真令我无言……。」
  陈广成话音刚落,张晋与转头的廖大宣四目相对,那一刻,他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到了陌生以及漠然。
  「阿晋,还愣着干什么?赶快去阻止他俩啊!」还没来得及丧气,廖全的吆喝声便传来,张晋小心翼翼地在双方人马中闪躲、前进。
  「唉呀!」一个踉蹌,张晋被强大的力道一撞差点跌倒,一看兇手是一位画着黑色脸谱,手持金瓜槌的巨汉。
  「到底要不要开口告诉他?可是开口的话有被煞到的危险,不开他又不知道我是去劝架的……。」
  「哼!」随着巨汉低喝一声,张晋又被连撞了数次。
  「大哥,我不是来跟你逞兇斗狠的啦!」
  力道之大,张晋急得脱口而出。此举让黑面巨汉准备高高砸下的金瓜槌停在半空中。
  「那你干麻鬼鬼祟祟地鑽来鑽去?」
  「还不是大家打得正火爆,一不小心就要扫到颱风尾了。」
  「那我勇不勇?」
  「啥?」
  没等张晋反应,身体又被大汉给撞了几下。
  「勇啦!大哥你超勇的,这里你力气最大。」
  「哼。」听到了满意的答案,黑面大汉瞪了眼张晋后终于让路。
  「喂!别再打了啦……一定有什么误会啦!」
  「闪开,不关你的事!」见张晋阻挡在前,打上头的廖大宣眉头紧皱。
  「哈哈,你的跟班觉得你太弱了,在劝你赶快回家找妈妈啦!」
  「闭嘴!」被对方嘲弄后廖大宣直接将三叉枪一挥,险些弄伤张晋。
  「够了!」
  被宫主强迫要求介入战局的无奈,以及战况的紧张压得喘不过气,混乱之下张晋发出异常大声的吼叫。
  「砰。」
  令眾人目瞪口呆的不是张晋的大吼,而是在吼叫完的下一刻,随着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响起,张晋的凭空消失。

上一章目录+书签下一章